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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G】二流情人

Summary:“这些事情你就给我好好记住吧,赤井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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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雷:设定接红与黑,赤井秀一没假死的半AU。Gin过去捏造,私设非常非常多。没有任何相关知识瞎编的的剧情,以及非常水的打戏。



全文红白代码:297353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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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活是一本狗血的小说,那么赤井秀一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殴打这本小说的作者。

一年的时间已经轮转到了深冬,天气有些阴沉,天空灰蒙蒙的却不落下半滴雨。前几天的气温来了次大波动,搞得赤井秀一有些轻微感冒,走在街上偶尔要咳嗽一两声。

探员先生转过一个街角,擦肩而过一个拉着行李箱的青年,大概是大学生或者刚刚工作。旅行箱的轮子在地面上碰撞出单调的响声,他低头咳嗽,再抬起头时觉得面前的情形看起来像是时空错乱,不太真实——原因大概是那辆车子实在是太眼熟了,他坐过很多次的一辆车子。有的时候带着枪,也有的时候挂彩,当然平安无事的时候更多,还有……

眼前一不留神闪现出从前的一些画面,他用力眨了下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黑色的保时捷356A,无论从各种意义上来说这辆车的出现都过于戏剧性,距离1966年最后十辆驶下生产线后已经过去了半个世纪,纵使还有将近二分之一的356保持着足够运转的性能,但没有多少人会真的开它上街了。简而言之这辆车只能让他想到一个人,直觉告诉他他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这无疑是Gin的车子。

赤井秀一在心中问候了很多次这挨千刀的运气,正打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路过。但是墨菲定律告诉我们,这件事情一定会变得更坏。
如果对于现在的赤井秀一来说有什么更坏的情况,那一定就是遇见车子的主人了。

他甚至在前一秒都已经辨别出了那个人的脚步声出现在身后,一瞬间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对那个人仍然如此熟悉。仿佛从未离开过。

“赤井秀一。”Gin喊他名字的时候中间停顿了一个音节,却并不因此显得生疏反而构成了一种奇妙的节奏,令人感觉这一切本身就是如此。他紧接着发出笑声——说是笑声并不合适,因为那声音还没来得及震动声带就被压抑成一声气音——那一声比任何事情都和他本人更相似,些许嘲讽却还带着冷漠和戾气,就算丢进茫茫人海赤井秀一也能仅凭这个声音认出他来。男人停顿了和刚刚差不多长的时间,才又一次开口,他说,“好久不见。”

言语之间没有温度。

整个过程赤井秀一都没有回头,直到Gin说完了整个句子。他仍然站在那儿没有动弹,他闭上眼睛又睁开,动作比眨眼慢了很多很多。接着他嘴角上挑露出一个笑容,身后的男人不会看到他的这个笑容,但赤井秀一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在笑。

他说:“是好久不见了,Gin。”

Gin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离开。

于是他又开口了:“你不会想在这儿动手的。”

男人没有立刻就回答,他沉默了足够久,久到赤井秀一以为他不会给予回复。但是他还是开口了:“如果街上人没有这么多,我会考虑的。”

“果然。”赤井秀一笑的更明显些,连语调都带上笑意。他的笑意是掠食者的笑意,饱含着掌握主动权的骄傲。但他身后的男人没有笑,赤井秀一可以打赌他刚刚那一点点嘲笑的表情也早就消失了,他想象到那个男人现在的样子:略长的刘海半遮住眼睛,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手放在口袋里已经握住了枪。他不用回头确认,就知道一定是如此,“作为一个探员,我现在应该立刻逮捕你。”

说后半句的时候他终于转过头去,Gin的表情和他想象中的如出一辙,长发的男人从刘海地下抬起眼睛盯着他,眼神里带着无法忽视的杀意和恨,可后者仅仅是一闪而过。如果不是那股恨意过于浓重,赤井秀一几乎要以为那不过是自己的错觉。

“愚蠢。”Gin的嘴角动了动,那应该是个一闪而过的笑,“如果你认为我会束手就擒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空气中干燥的几乎要打出火星来,最后赤井秀一做了那个先离开的人。事后他可以为他这次放过Gin找出一打的理由,类似于他这样的秘密任务不能被日本警局发现一类,但当下他什么都没想,只是单纯地转身离开。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听到Gin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开口道:“别以为每次都能像这样简单结束。”

赤井秀一无声地微笑。

没办法,背叛是Gin的三大禁忌之一,另外两个据他观察是警察和任务失败。而他恰好是个警察,背叛之后造成了Gin很多次任务失败——精彩的三连击,大满贯。

赤井秀一看着他的车子一点点发动、加速驶离,双眼像是海潮淹没的沙滩。他真是太熟悉那辆车子了,也熟悉那辆车子的主人。

他曾经持枪坐在过上面,也挂着彩坐在过上面,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完好无损的。

他在上面小憩过,也曾经在上面吻过那个男人。

说实话这并不是个理想的重逢场景,虽然这已经不能被当做旧情人的再次会面,但至少赤井秀一并不希望它的气氛如此糟糕。他曾经想象过,可能是他被抓或者是Gin被抓,两个人面对面剑拔弩张。但总好过这样。

在离开组织之后,两人之间就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见面一说。最多最多也就是前些日子那样隔着狙击镜的那次,然后他在他脸上留下了一道细小的伤痕。那时他看见Gin已经举起了枪,却没有扣动扳机。

其实他宁可像那时候一样硝烟弥漫、剑拔弩张,而不是这样。

他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吐息在空气中变白、扭曲,最后渐渐消失。

今年冬天冷的着实是有些早了。

最后他还是叹息了,没有声音的那种,吐出的气却吐得很慢。那样子让人想起瘾君子来。现在叹了气总好过一会儿再叹气——他要去见Judie,最好不要被看出端倪。女探员其实不知道赤井秀一和他的前情人现宿敌种种纠缠不清的关系,如果被拆穿解释起来会非常麻烦,更重要的是这一切都非常、非常的不专业。她说不定会像《史密斯夫妇》里的文斯·沃恩一样,冲他吼“不要和你的敌人结婚”。

不,停下,他快要有画面了。

他继续向前走。又转过一个街角,看见Judie再和他约定碰面的咖啡馆那里等他。她透过茶色落地窗向他打了个招呼,赤井秀一对她点点头,推门而入。暖意扑面而来,空调恰到好处的保持住了室内的温暖,他走到Judie的对面坐下,冲着走来的服务生要上了一杯美式咖啡。

“所以,有什么事?”他随意的靠上椅背,长腿有些嫌弃桌椅的大小,索性曲起一条搭在另一条上。

女探员从过大的手提袋里掏出一个文件袋,不算很厚,只凭目测都能意识到里面只有轻飘飘几张纸。赤井秀一顺势打开,就着袋口朝里看了几眼稍稍翻动了一下里面的纸页,看起来是些乱七八糟的地点,底下似乎还散落着几张看起来有些年份的旧照片。他疑惑地看向Judie等她解释这些东西的来龙去脉,后者沉默片刻,一脸兴致盎然地按了几下手机,眼睛却瞥着服务生走近端上咖啡的动作。

等到服务生走到绝对听不见他们对话的地方,她才终于开口。Judie上半身前倾,一只手支着头,拉近了点距离好让她不用太大声讲话,他摇了摇头道:“没头绪,这些信息是水无怜奈传出来的,只有这些,也没有说明,她好像没能完全摆脱嫌疑。”

赤井秀一皱了皱眉,不知该用褒义词还是贬义词来形容这个事实,前者是组织严密后者是疑神疑鬼,本质没有什么区别。

他们为了让水无怜奈洗脱嫌疑可是相当尽心尽力地演了一出戏:对方在用枪抵住他额头的一瞬间被拧住手腕,枪声照样响起但枪口却被扭向正上方,紧接着两人就在车旁上演了一段拳拳到肉的搏斗戏码,看起来颇有几分碟中谍的味道,搏斗中的几枪都是有意在不会命中的角度下射击,直到他卸掉了对方手里的武器。水无怜奈甚至冲他来了个像模像样的大腿绞杀——想到这里他的脖子似乎还在疼——但紧接着他也将对方摔在了车门上。在这个过程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里,他眼角余光隐约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枪口反光,身体快于大脑地,赤井秀一翻身就将两人都摔在了地上,虽然两个人都摔得不轻,但避过了来自Gin的一颗子弹。他爬起来的时候看到弹孔,像是刚刚意识到对方会有后援似的一愣,水无怜奈挥拳而来的时候顺势使力——肩关节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响动,大概是脱臼了。赤井秀一扭头便跨上机车迅速离开,身后拖着一只手的水无怜奈只能用非惯用手开了几枪,很快就打空了弹夹。

赤井秀一走神去想自己到底是在哪里露出的破绽——是那个让水无怜奈也能避开枪线的背摔过于刻意吗?

Judie却没有给他太多走神的时间,继续讲了下去:“这条信息是紧急传出来的,我们还在努力想要联系上她,暂时还没什么进展。原本消息就只有那几个地名和照片文件,我们把能找的信息都找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印象。”

赤井秀一微微颔首相当于是个点头的动作,此时服务生又一次路过,Judie便将话题飞快地扯到了最近上映的电影上,两个人随便聊了几句,大概过了十几分钟,Judie就匆匆离开了,临行前在一张餐巾纸上留下了新安全屋的门牌号,据说旧的那间因为楼上几个富有创造力和行动力的住户,最近貌似正面临水灾。

服务生来收走Judie杯子的时候似乎误把他们当做了相亲看对了眼的一对,对他赞美了Judie的金发并表示了羡慕。赤井秀一因为这个无聊的笑话微笑了片刻,很快也后脚跟着离开。推门时门上的铃铛响起,冷风扑面而来,他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收缩了起来,他紧了紧上衣,迈进风里。


Gin没有想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赤井秀一再见,或者说他鲜少去想赤井秀一这个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赤井秀一身份暴露之后,Gin给自己的工作量比以前大了不少,被劝过几次之后终于有点收敛的迹象。

Vermouth问过他一个问题,大意是Sherry和Rye都是叛徒,但为什么Gin对Sherry有些过分执着,而几乎完全把Rye抛开。问这个问题的时候Gin刚刚把子弹送进敌人的眉心,那次他们两个临时搭档出任务,Vermouth点了一根烟,突发奇想地向他提问。

问完那个问题她看见Gin的动作顿了顿,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快得像是错觉。刚刚他站的位置并不算太好,对方的血有几滴溅到了他的脸上,Gin很嫌弃地掏出手帕来擦。接着他拿出打火机销毁这个小物件,等到打火机的火苗舔上手帕再松开手让它飘到地上。Gin的衣服下摆被火光照的微微发亮,火星飘起又湮灭在夜晚的空气之中。这时候他好像刚刚才想起来还有一个问题没有回答,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然后回答了一句:“哪有为什么。”

听见Gin转身离开的时候Vermouth还在琢磨那个不算答案的答案,被催了一句她才跟上去,男人点起烟来,烟头火光明灭,却很快的和男人一起被黑夜吞噬了。夜晚像只太过贪婪的巨兽,把男人和他的秘密都吞了进去。有些秘密埋藏太深,连Vermouth也不知道。

Gin到达预定的接头地点时Vermouth已经在等他了,那是个露天的停车场。穿堂风刮过去,连回声都没有,空荡得可怕。她抛出一个U盘,男人抬手在半空中抓住它,也不问里面有多少东西,他知道面前的女人有足够的人脉和手腕搞到可以媲美FBI搞到的情报。

他本打算扭头就走,却听见Vermouth说了一句:“你看起来有点奇怪,Gin。”

男人的脚步停顿片刻,他又迈了一步却再次停下:“你改行学行为主义了?”

女人在他身后笑了,是他不喜欢的那种笑声。她用脚碾灭了烟头,Gin听见了她鞋跟在地面上敲打出的声音。Vermouth笑着不回答他的话,最后Gin吞了吞口水,背对着她说:“我在街上碰到他了,赤井秀一。”

“哇哦。”Vermouth做了个夸张的表情,“怪不得你看起来像只受伤的puppy。不过说真的,遇到旧情人的感觉怎么样,Gin?”

Gin冷哼了一声没有回话,Vermouth故作惊讶的声音让他不是很愉悦。其实他怀疑在发问的时候Vermouth就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再那个男人还用诸星大做名字的时候曾经感叹她对这种事情有很敏锐的嗅觉,他会这么感叹是因为那女人是唯一猜出他们之间情人关系的人。

直到男人走出了十几米之后仍没有回答。

“Gin——”

“我还用不到忠告。”他没有回头,脸上大概也没什么表情。

突然起风了,Gin用一只手挡住风防止打火机的火苗乱飞,点了一支烟。冷风灌进他的风衣把它吹得鼓胀,Gin吐出第一口烟雾的时候Vermouth已经跨上了她的摩托车,摩托和保时捷的发动机一起响了,在露天的停车场里彼此呼应着,空落落地敲打在心脏的瓣膜上。

车子驶出一段后他才把U盘插进一旁的手提电脑里,几个窗口随即弹出来,他只是扫了一眼眉头就皱的死紧,在合上电脑的同时骂了句脏。

男人回到家时恰好碰见隔壁公寓的女孩子倒完垃圾上楼,那是个中长发、眉眼清秀的姑娘。看见Gin的时候她露出讨人喜欢的笑容,道:“回来了啊,黑泽先生。”

Gin含糊的答应了一声,她说到黑泽先生的时候他其实不太能反应过来,过了一两秒他才意识到她正在喊自己。赤井秀一还在组织的时候就曾经嘲笑过他化名太蠢,不过说真的,Gin对这个名字没什么感情,至少用了这么久还不习惯就足以表现出来。

Gin生活中的事情大概可以分为两组,必要的和不必要的。这习惯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养成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划进这两组。只不过和赤井秀一纠缠不清这件事情大概算是例外中的例外,自己都想不到的那种。Vermouth也说过,她还以为Gin一辈子都不会和私人情感搭上关系。不过这也能很好地解释为什么这段关系的来和去都莫名其妙,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立场不同,就更没办法谈论别的——尤其是爱。

他打开门进入屋内,公寓陈设简单到略显空旷,和他本人的风格类似。他把帽子搁到矮柜上,也把外套挂起来。去掉了身上黑色的他看起来像是街上随意的一个上班族,而不是黑帮成员。猜他年龄是组织里茶余饭后的一大消遣,中招的尽是些新人。

他只是没来由的烦躁,不知是不是和遇见了赤井秀一有关。Gin正强迫自己去想点别的什么,而不是让那个戴着针织帽的幻影在自己脑海里反复游荡,最后让自己被一个虚幻的影子所逼疯。他觉得自己早就应该认识到遇见赤井秀一没什么好事,他就应该干净利落地和那个男人打上一架。杀了他或者被他杀了都无所谓,总好过现在这样。

去他妈的赤井秀一。

Gin觉得自己真的要疯了。他又咬起一根烟,尽量保持面不改色。

念旧不是个好习惯,尤其是对于他这一行的人而言,念旧意味着牵挂,牵挂意味着弱点,爱更是活不下来。

他们之间硝烟弥漫,隔着一道天堑,没有退路,没有未来。两个人站在天堑的两侧互相扔石子吐口水,然后发展到在狙击镜里对望,结局是他手扣上扳机的时候那个男人已经从另一侧给他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伤痕。


等赤井秀一回到家里,已经是深夜了。

下午见过Judie后,他又照例见了几个线人。虽然这些人不够渗透进组织里,但也能了解些黑道上的消息——有些事情,以他的身份毕竟不方便去打听。

离开最后一间酒吧后,他绕了一条和平日不同的路回家——也是作为探员的自我保护手段之一——却好巧不巧遇上车祸造成交通堵塞,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在他所住的街区,这个时间往往不会有人出门了。

他看了一眼那个文件袋,略微的疲乏却被一种危险的好奇心驱散殆尽,确认警报系统正常工作后,他一边走向沙发,一边抽出内容物然后将文件袋扔到茶几上。他翻了两遍,最后只能被无奈地确定这只是些小打小闹。他只将文件里的内容记了个大概,便将它塞进了沙发垫里。

虽说他做了三年卧底,搭档甚至是地位相当可观的Gin,但大多数时候他还是只在外围游走,负责些黑道之间扮家家酒的小打小闹。Gin有时会不叫上他就离开,几天后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弄脏他公寓的地板和沙发。

他暴露时只能刚刚接触到一点外层的秘密,也足够让他猜测Gin到底是在组织里效力了多少年才能得到这般信任。尽管花了能想到的一切手段去探查,赤井秀一依旧不知道组织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这三年只够他相信一切皆有可能,人类现阶段的终极理想是离开太阳系和长生不老,如果现在有人告诉他组织的目标是这两者择一也不是不能相信。

接着他百无聊赖地伸长手臂够到了桌子上的遥控器,打开电视时发现屏幕还停留在上次关机时的频道,跳出什么他并不了解的综艺节目,一群女孩在舞台上唱唱跳跳,台下观众情绪高涨到只有消音才能拯救人的耳膜。他还没换几个台,电视机屏幕和电灯突然一起灭了,赤井秀一被吓到的同时说了句外文的粗口,F开头的单词。他打亮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去看,电闸倒是没什么问题,说不定是外面修路的工人一铲子铲断了电缆。

他走回客厅,干脆就着黑暗在沙发上选了个姿势躺下,手垫在脑后,一条腿搭在一侧的沙发扶手上,另一只脚虚虚地踩在地上。他在黑暗里闭上双眼,没来由的想起宫野明美来。

那个他亏欠了太多的女人。

赤井秀一从未能成功定义过自己对于宫野明美的感情,那女人更像是一张白纸,干净得可以发出光来。不像那个组织,也不像他自己。如果是在安德鲁·韦伯风格的故事里,他会不可救药地追着他生命中的这束光走,直到以飞蛾扑火的姿态毁灭。就算不是那种故事,他也本可以更早些离开他,如果他能那样狠下心做的再决绝一点,那至少能让她活下去。即使她会一时受伤也能活下去,她还可以在别人那里治愈,再次笑得像夏天的太阳。 
可是他没有。 

赤井秀一想,自己并不是对她毫无感情,却也不应该称之为狭义上的爱情。要说动心的话,或许在她说出“如果能脱离组织的话,下次真的能作为男友和我交往吗”那句话时有过那样的一个瞬间。他看着宫野明美绯红的脸颊,体温搭配着身体里多巴胺的含量有了微妙的上升。

有人说,爱情的来临让体温上升0.6℃。

可他觉得那不该是爱情。爱是宽容、善意、宽恕、忠诚、慷慨、耐心和想象力。这之中大半是他给不了宫野明美的。那只是一瞬间的心动,在语言上被称为crush的某种存在。

赤井秀一突然记不起那时的自己给了怎样的答复,他大概不曾答应,却也不记得给出过否定的回答——或许他并没有回话,只留下了语焉不详和一个背影。他就那么给了她虚无缥缈的希望,也正是这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最后害死了她。

他发现自己有时竟卑劣得不可思议。

回忆至此分叉,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地拐入有关Gin的分支,比起爱上宫野明美,主语一旦调整为Gin,几率就下跌至无限接近于零——或许也能侧面论证他们之间那不足以被称之为爱。可相较而言不能说是变得更糟,只是这段往事在他的回忆中始终难以形容。爱情、死亡、自由,这些词都是如出一辙的含糊不清。

他并不那么了解那个男人。他的过去就算以FBI的渠道也查不到,他给出了一个名字,却还是假的。其余的资料都来源于观察,Gin本人不透露半点消息。他一直都很好奇那男人的过去,也曾经明里暗里地问过,对方从未回答过,顶多说一句“你不会想知道”,然后再怎么问就也没了动静。要是问别人,哪怕是一直混在这儿的Vermouth也不知道,赤井秀一问起来的时候,她只是说,据她所知,如果Gin脱离了组织走出去,甚至活不过三天。
Vermouth说到这的时候掏出一支烟来向他借火。那天她把指甲涂成了鲜红色,配上正红色的口红,让Rye联想到刚刚吃过人指尖还沾着鲜血的女妖。
Rye从未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竟然那么丰富。

女人吸了第一口烟,借着细长的女烟指了指Rye,另一只手把烟雾从她草绿色的眼睛旁挥开。或许是因为在这之前Rye自己的想象和在这之后Vermouth说的话都有些匪夷所思,在回忆中女人挥开烟雾的画面竟异常清晰。Vermouth似乎这才买够了关子,终于决定要揭开答案,她说话时的低音和拖长的语调让人怀疑她来自德克萨斯州。

Vermouth说:“我本来就快要查到了,他的资料在组织的数据库里也被高度加密。在我离真相就差两三行代码的时候,屏幕完全黑了。第二天我接到一通电话,那一头有个机械女声用俄语对我讲,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你。”

Rye递过一个“你竟然会俄语”的惊讶眼神,收到了来自性感金发女郎的一个白眼。

“我很久都没有那么恐惧过了,那种感觉和别人用枪指着你不一样,而是你知道你永远都逃不出什么人的控制,他知道你做的所有事情,也可以轻松把你捏死。有些事情不是我们应该知道的。”Vermouth弹了弹烟灰,另一只手摊开,衣袖微微下滑露出光洁的手腕,“这是我给你的忠告,Rye。”

有些事情被埋在黑暗里太久了就不适合再被拿出来放在光天化日下检验,在黑暗中藏得久了,有些人就会成为黑暗的一部分,他们会和吸血鬼一样被太阳光烧成灰烬。

可他是个疯子。 

或许是因为很久都没有想起这些事了,这部分回忆让赤井秀一感到奇异的新奇。回忆进行到Vermouth送他忠告的部分,他被好奇心驱散的疲劳早就争先恐后地涌上来,赤井秀一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竟然就这么睡了过去。
几个小时后他被电话紧急吵醒,凌晨五点的呼叫略显扰民,但勉强在他因为不正确的睡姿浑身僵硬之前拯救了他。

“Judie?”赤井秀一费力地站起来,活动着让身子没那么僵硬。 

“紧急事态——稍等一下。”第一句话还没有结束,电话那头的女探员就转过去说了几句什么别的,她大概下意识用手盖住了手机话筒,声音变得有些含糊不清。大概过了半分钟,电话那头的人才又一次回到了对话中,“抱歉,突发情况,虽然很晚了但希望你能过来一下。”

等他驱车赶到目的地时已经是二十分钟后,这里相当于是他们在日本活动的半个总部。Judie和James都忙着,还有几个他不怎么熟悉的同事。女探员看到他进来的时候招了招手,走过去向他解释状况。

事关赤井秀一之后那位他间谍身份的继任者,是个有复杂法国姓氏的青年,有着柔软的棕色卷发和透亮的绿眼睛,特长是过目不忘,笑起来露出一颗歪歪扭扭的虎牙。虽说这位最近进入组织的年轻人所能提供的“简历”足够优秀,但大概是先后几次的教训太过惨痛,他们在用人方面谨慎了不止一个等级。

大概四十几分钟前,这位有着法国血统的年轻人发来消息,说不是任务,但接到消息说要让他去东京都的某个码头见面。紧接着就失去了消息,技术员正想尽办法想定位到他的手机,而刚刚派出去的小队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达码头。

总部弥漫着一种焦灼的恐慌。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除了几个技术员几次想要摔自己的键盘外,过程没有任何进展,到达码头的小队带来毫不令人意外的坏消息。渐渐的,恐慌开始令人麻木到难以思考。

Judie两次不小心弄掉手里的文件后,赤井秀一盯着她眼下的乌青,认真地提议让她先去睡上几个小时,并保证有了进展自己一定会第一时间叫醒她。女探员拒绝了两次,第三次被赤井秀一和James暴力镇压。头发已经变白的上司叹口气说:“你都几天没睡好觉了,先去休息,这是命令。”

打发走了一位之后赤井秀一把视线转向那位有些年纪的上司,却被对方一眼看透自己打了什么算盘。James扭头去问几个技术人员的进度,用行动当机立断地拒绝了他还没说出口的那句“要不要也去休息一下”。

六个小时后Judie赶来换班,手里带着双份的三明治和咖啡。赤井秀一和Judie联手将James赶去休息后,又委婉地表示了对于同事睡眠质量和身体健康状况的担忧,金色头发的女探员笑说希望加班费可以及时到账,两顿大餐几趟健身房就能补回来。

说话的同时她把三明治和咖啡塞给赤井秀一,同时还附带一个新的文件袋,比他前一天在咖啡馆里得到的那个还要厚实得多,接着在她的男性搭档还没来得及开口质疑她到底有没有睡觉前用眼神杀死了对话。

等到了晚上,赤井秀一成了那个被联手轰出门休息的,同事和上司比他更加气势汹汹,王牌狙击手无奈举手投降。已经到了电车停运的时候,街上的人也少了很多,他回到住所的路上并不会途径闹市区,连半夜压马路的小情侣都少见。

直到他将钥匙插进大门的一刻都一切安好,但赤井秀一在开门的瞬间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他本能的将手伸到后面摸出枪来,放轻了步子走进室内。空气中有种陌生的香气——葡萄柚、雪松再加上一丝香草气息,是一种他曾了解过的香水。

赤井秀一闪进客厅的同时举起枪,金色长发的性感女郎坐在他的沙发上,她一身男装,像是刚刚易容做了什么事情回来。女人左手夹着烟却没有点燃,脚翘到桌子上,右手抓着手机正在飞快的单手打字,听见声音时她抬起头,露出一个慵懒的笑。

Vermouth说:“惊喜。”

赤井秀一略带威胁地抬了抬枪口。

他并不觉得Vermouth是来杀他的,否则在他闪进客厅的一瞬间就会有子弹冲他而来,而她也不会毫无理由地来闯他的空门。这女人的立场是他们所有人之中最暧昧的,她也不怎么喜欢亲自动手。赤井秀一正在心里编排她的时候,Vermouth耸了耸肩,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放到茶几上,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在上面点了点,问道:“这个小朋友是你们的人吧?”

他低头看了一眼照片,那上面和他刚刚在Judie手里的照片里见到的是同一个年轻人,只不过刚刚Judie拿出来的是整洁的证件照,而这是一张监控录像里截下来的图片,画面上的青年正从一张办公桌里翻找什么,警觉地抬起头打量着四周。他皱起眉将视线转向Vermouth,后者举起手做出个投降的姿势,赶在他之前开口:“哦呀,这件事可不是我捅出去的。只不过他逃走前身上有点不属于他的东西……如果你把它还给我,我可能会考虑帮他一把。不过我得说一句,你们的新人水平可是越来越差了啊。”

赤井秀一没有理会后面的那句话,他抬了抬枪口,示意Vermouth继续说下去。女人把手里的烟捻灭在他的烟灰缸里,继续说道:“先说好,抓他的可不是我们的人。他在码头被落到另一拨人手里了,港口那帮人,还是你知道的那帮老朋友。上头的指示是不要多管闲事,但是碰上总爱找麻烦的对手我们也很难办。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得来的消息,不过你们的小朋友可是偷了我们上头的新计划,不管是落到你们手里还是落到那帮人手里都会很麻烦的。Gin已经去了,现在赶得过去的只有他一个,但我刚刚黑进去的时候发现出了点小问题。所以,我来找你做个交易——你去帮忙把东西找回来,我们留你的小朋友一命。”

“你愿意留他一命,Gin可不一定。”赤井秀一冷笑一声,他有十成把握相信如果他没有点出来这一点,Vermouth八成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放他直接去和Gin打一架——他对这女人太有信心了。

听到这话的金发女郎只是耸耸肩,把一部手机放在了桌面上,又低头从烟盒里抽出一支香烟:“你把这个给他看,我相信他会乐意卖我一个人情的。地点也在这里面,不用谢我。”

赤井秀一没有争辩自己还没有答应她的这个事实,他取过手机,简单确认了没有什么陷阱后才不紧不慢地收起了枪。Vermouth深深吸了一口烟,慢悠悠站起来对他说:“我建议你最好早点出发。我不是在质疑Gin的实力,但我怀疑你们的小朋友究竟能撑多久。”

虽然只是前后脚出门,但赤井秀一离开自己住处的时候左右已经看不见Vermouth的影子,她比某些漫画里的超级英雄消失的还要快。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驱车前往Vermouth为他设定好的地点,她给的情报很详细,连建筑物内部设计的平面图都包括在内,重点备注了没出现在公开设计图里的地下室,还附带几个监控探头的观察范围,八成是相信他一定会跑上这一趟。码头离得太远,驱车走得太近又未免太过张扬。毕竟不是什么都可以靠一把枪来解决,所以他带了两把,弹夹和匕首都被塞进矮靴的靴筒里。

夜晚的码头有零星的鸟鸣。集装箱提供了相当不错的掩体,赤井秀一从窗户翻进建筑物的时候放倒了几个外围的警卫,捏出差强人意的声线应付了对讲机里的人,顶头上司的声音混着对讲机的杂音冒出来,暴躁地喊快他妈来楼下,那家伙跑不掉的。他顺着和对方对讲机里的指示相反的方向摸下楼梯,还没来得及看清走廊有多长就被人从背后捂着嘴摔进了房间。

他在被摔倒地上的瞬间看清了动手的人,赶忙做出投降的动作,对方比他晚一秒意识到来者何人,在看到他的脸的时候烦躁地“啧”了一声,低声问道:“你他妈怎么会在这儿?”

“老朋友的委托,去我口袋里翻翻。”

Gin一手端着枪,从他口袋里摸出了那部手机,读消息的时候他眉头皱的死紧,最后狠狠瞪了赤井秀一一眼但还是合上了保险。

他评价道:“多管闲事。”

“我可不会管这个叫管闲事,公平交易比较好,我也不会白来。”赤井秀一活动了一下被摔疼的背,从地上站起来,“说说情况。”

“地下室下面还有一层,估计那家伙被关在下面。”提到“那家伙”的时候他露出一个明显的轻蔑表情,赤井秀一明智地选择没有评价,“估计见不得人的东西也在底下,否则一个俘虏不至于这么大费周章。得尽快解决,他们叫了人来。”

赤井秀一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侧耳贴近门边,已经隐约能听见外面传来巡逻的人的脚步声。他从腰间抽出枪拉开保险,抬头同Gin对视了一眼,用口型缓缓倒数了三下,两人一瞬间撞开房间的门。

优秀的动态视力和射击水准让子弹在敌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就已经被贯穿了胸膛,等剩下的人反应过来射击的时候这边又已经干脆利落地闪进掩体。赤井秀一打了个手势,Gin挑了下眉权当默认。战斗的节奏同他们还是搭档的时候一模一样,甚至不需要一句多余的交流就能洞悉对方的想法。

时间有一瞬模糊,勉强够让人想起来,在宿敌之前,他们的确做过最佳搭档。

两人已经各自解决了几个敌人,剩下的敌人数量和质量都十分堪忧,威胁性相当有限,通往下一层的路很快被清理了出来。他们要找的年轻人被锁在椅子上,已经昏死了过去,赤井秀一去探了下他的脉搏,虽然虚弱,却没有什么生命危险。他做这些事情的同时Gin不耐烦地在年轻人身上搜了一圈,最后从靴筒的夹层里摸出了一枚芯片。他将芯片收起来,啐了一口移开视线。

赤井秀一哑然失笑,他绕了一圈从已经倒在地上的打手身上找了部手机出来,按了几下传了个定位出去。Gin挑眉看着他,他耸了耸肩解释说:“要打报告解释线报来源太麻烦,这事算我欠Vermouth个人情,我是个讲信用的人,还不想这么就把人卖了。”

Gin冷笑一声,对他的自我评价持保留态度,赤井秀一也只能对自己的信用评级表示无可奈何。

他们前后脚向外走去,刚刚踏上地下一层,赤井秀一正打算说点什么打破沉默,被有一丝轻微地震动声触动了耳膜。

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他猛地扑过去连Gin一起扑倒在地上,在他动作的同时枪声同时响起,其中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右肩刮出火辣辣的疼。Gin也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就着他的动作直接侧身踹开一旁的房门闪了进去。他嘟囔着骂了句粗口,抽出枪对着外面点了两枪,走廊里应声响起肉体倒地的声音。直到赤井秀一开口喊他的名字,Gin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臂上也中了一枪。

疼痛后知后觉涌上来,他太久没犯这样的错误,下意识捂住了伤口,弹片卡在肌肉里动一下都会牵扯出更剧烈的疼痛。对方大概是有些忌惮,外面的声音暂时小了下去,Gin靠着墙滑坐到地上,头上冒出一层细密的汗来。
他缓了一会儿才站起来,评论道:“这下有点糟糕,还以为能趁他们来之前离开,啧,麻烦了。”

“还得在我的人来之前突破出去,你没忘了吧?”

Gin白了他一眼,回嘴道:“我还没退步到那个地步,别得意了。”

赤井秀一问:“刚刚是怎么回事?你不会注意不到这种敌人,你在想什么?”

这一次Gin没有回答。

不幸中的万幸,他们环顾四周发现这是间小储藏室,Gin不再理会他,自顾自转身去翻翻这间小储藏室里有什么能用的东西。他抽出折叠刀划开纸箱,发现不是什么有用的东西后便随意丢开,纸箱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歪歪扭扭地倒下,里面的鲑鱼罐头咕噜咕噜滚到了赤井秀一脚边。

赤井秀一盯着他的背影,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问题。那问题太不合时宜,可他的大脑没来得及阻拦,嘴巴就问出来:“你恨过我吗?”

Gin看了他一眼,赤井秀一立刻明白,他搞砸了。

他们之间已经远离了可以进行这种对话的关系,而恨也不是个好的话题,恨比爱更私人、更难共情,这么一来就好像他在窥探对方的秘密。如果Gin当机立断地回答了反而会更好办,无论是否,至少他可以用个玩笑把这档事揭过去,他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继续当他们的宿敌。但偏不遂他愿,Gin给他的回应只有沉默。他从纸箱里拎出一瓶伏特加,用一种粗暴的方式开了瓶盖,自己灌了一口,把剩下的酒草草倒在手臂和腰间的枪伤上,伏特加酒精度数很高,但他眉都没皱一下。

赤井秀一看得眉头紧皱,他抢下Gin手里的瓶子,语调不自觉带上几分怒气:“没有人会你这么消毒。”

语毕他才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些过分亲昵了,这样的对话可以出现在搭档之间,可以出现在旧情人之间,但是不能出现在他们之间。空气中弥漫起一种尴尬的沉默,Gin的不作声让他更加确信这段对话有些越界。男人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割下一截衣摆包扎起了伤口,在赤井秀一已经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Gin才终于从喉咙里憋出了两个字。

他说:“恶心。”

赤井秀一干笑了两声。

门口的脚步声渐渐大了,Gin活动了一下刚刚包扎好的左臂,握着枪靠到门的一侧,仔细听了一会儿比了个三的手势,赤井秀一从另一侧点了点头,手按在枪柄上。在对方开门的瞬间Gin一脚踢中对方的侧腰,赤井秀一顺势将人摔到地上补了一枪,与此同时Gin瞬间出手扭断了第二个人的脖子,失去力气的躯体被砸到第三个人的面前,对方一个踉跄,还没来反应过来就被赤井秀一用子弹贯穿了眉心。

三具尸体瞬间倒下,赤井秀一也松了一口气,Gin比了个手势示意他赶紧跟上,他还想回头关注一下楼下那个年轻人的情况,被Gin不耐烦地拽住了领子,他压低声音道:“那家伙现在不会受什么关注,那些人都是来杀我们的,你最好先看好自己的命。”

说完他甩开赤井秀一的衣领,像是沾了什么脏东西一样拍了拍手,后者思考了片刻决定跟随他的判断。他们躲开地下室的增援小队,楼梯口站着的枪手被飞速放倒,枪手倒下的时候赤井秀一还伸手拖了一下他的身体以免发出太大声响。两人刚刚从最近的窗户翻出建筑物,背后又已经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他们对视一眼,同时飞奔起来。

集装箱分割出的道路尽头远远地亮起了车灯,赤井秀一边跑边问:“你猜是增援还是我们的人?”

Gin没好气地回答道:“你最好祈祷是你们的人。”

赤井秀一笑道:“承认吧,你也会有喜欢FBI的时候。”

Gin对此的回答是一个白眼。

他们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由远而近传来了警笛声。港口到底也算是公共区域,免不了有平民听到后慌忙报警。深夜警方迟缓的反应速度不知道究竟该不该算好事,赤井秀一才刚刚跑到停车的位置就已经看到了警笛亮得划破了夜色的黑暗,他来不及想什么,对着Gin喊:“上车!”

Gin不跟他客气,立刻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赤井秀一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将对方的掏枪的手按了回去:“你还想招来更多警察吗?交给我就行。”

他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冲出去的时候也引来几辆警车跟在后面,深夜的港口区路上没什么车,他也就毫不顾忌地提起了速度,拉开距离后几个急转弯钻进了一团乱麻又灯红酒绿的的小巷里。挂着红灯的小巷不是什么高级场所,被黑道组织左右划了几块领地,就算对警察来说也颇显棘手。人多耳杂的地方反而容易混进人群。

赤井秀一等到警笛声不那么近了才找了一处偏僻的停车场,用最快的速度从后备箱里翻出一套用以伪造身份的假车牌,他将其中一个抛给和他同时下车的Gin,后者只是挑了挑眉,他刚刚算是被赤井秀一帮了一把,这时候也没说什么煞风景的话。赤井秀一的车并不扎眼,换掉车牌就能混进停车场里,两人利索地换掉现有的车牌,忙完这些听得出警车已经逼近了他们所在的位置,赤井秀一顺手拽出车上的急救箱,推着Gin快步走进一旁的小旅馆。

等到他们走进去才意识到这个略显狭窄的门厅属于一家情人旅馆,但目前也由不得他们选择。日本情侣酒店业对他们而言最有利的一点就在于不需要登记身份,大多时候也都是自助取钥匙,更何况已经是深夜,值夜班的时候偷懒是人之常情,没有好奇的前台,即使是两个满身血污的人也不会引起骚动。两个人挤进房间的时候都是依旧狼狈不堪,纱布被赤井秀一丢给Gin要他去解决手臂上的枪伤,后者冷哼一声,并没有拒绝。

场面平静得有些过于诡异,如果这个场面发生在叛逃之前,赤井秀一可能会说个无聊的笑话。但现在即使是两个人挤在同一个房间这件事都显得十分超自然,空调机箱的嗡嗡声成为了这个怪谈唯一的伴奏,偶尔有汽车喇叭的声音被风裹挟着吹进来,仔细听还能注意到嘈杂之中夹杂着年轻的笑声。时间被尴尬得气氛拉长到一万两千年那么长后沉默戛然而止,处理完伤口的两人都默契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更默契的是,两人几乎在同时抓起了身边的枪。

空调机箱的声音渐渐不那么明显了。

两个人都有些狼狈,但这不妨碍Gin已经用眼神杀了赤井秀一很多次,而后者的视线也足够把子弹送进对方的眉心。他们僵持了一会儿,Gin率先开口了:“你最好给我一个现在不动手杀你的理由。”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道:“今晚如果不是我的话,你一个人可没这么容易搞定。现在是你欠我一次。”

“我把那叛徒放给你了,我们扯平。”

“我也把芯片交给你了。”

“那是你和Vermouth的交易,与我无关。”

赤井秀一嗤笑了一声,扬了扬枪口,但手依旧是稳的:“那就凭我也不会动手杀你怎么样?”

“叛徒在我这儿可没有一点信誉。”Gin面无表情地回答,但赤井秀一却注意到他扣在扳机上的食指稍微放松了一些。

“作为宿敌的信誉还是有一点的吧。”赤井秀一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那样先一步放下了手里的枪。Gin冷笑一声,也合上保险把武器丢到了一旁。
剑拔弩张的气氛消失后剩下的反而是更古怪的空气,他们两个的关系一言难尽地混杂着搭档宿敌和炮友,不管哪一个都不适合在情人旅馆大眼瞪小眼。如果直接这么睡下似乎更加莫名其妙,两个人的互瞪游戏进行了好一会儿,直到Gin看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他:“你那个问题是什么意思?”

赤井秀一花了一点时间来思考对方指的究竟是哪个问题,他们今晚的对话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还多,候选语句实在让他眼花缭乱。但他很反应了过来,几个小时前他曾经脱口而出一个关于“恨”的问题,但那种感情是一次性的,情绪就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从他手里窜了出去,现在他已经回想不起来到底为什么会问。于是赤井秀一选了个别的方式来回答,他反问道:“我一直很好奇,你究竟为什么那么恨背叛者。”

Gin烦躁地啧了一声:“无论什么都要找出点动机来,这是你们‘好人阵营’的什么习惯吗?”

Gin讨厌这个问题。死在他枪口下的人都会问为什么,为什么杀我,为什么要穷追不舍,我明明已经按照命令做了为什么还要对我动手。久而久之他看着濒死之人的眼睛就能猜到他们究竟在想什么,不甘、怨恨、遗憾,无非是这些情感。那些眼睛被他抛在背后,只有这样他才能走进更深的黑暗里去。


  


(时空大跳跃术!)


赤井秀一掀掉弄脏的床单,从柜子里找出备用的床单铺好。他原本有些担心对方会不会直接离开,但Gin毕竟不是什么人形AI,混战耗尽了他的体力,他走出浴室后没有多问什么就直接背朝赤井秀一躺了下来。后者看着他的背影,想说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句子。那只是种冲动而已,就好像几个小时之前的那句“你恨过我吗”,但现在他却连那样的话都说不出来。最后他也只是躺到另一侧的床上,从始至终Gin都没有动弹,或许是已经睡着了。

大概是太久没有和人同床共枕反而不习惯,赤井秀一没能睡多久,但他醒来的时候另一边的床铺早已经空空荡荡,连同地上的衣服和Gin的枪都一并消失了。如果不是身上的伤痕还在隐隐作痛,连昨晚的混战都像一场幻觉,至于对方曾和他一起在这里休息过片刻这件事,也只有地上脏兮兮的床单和沾了血迹的绷带能证明。

离开的路上他随手买了个饭团安慰自己空荡荡的肠胃,又从街边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咖啡。经历了前面的一切之后,咖啡罐擅自让他回忆起Gin讨厌一切会带来不愉快味觉的东西。最开始那个男人坚决地拒绝咖啡,如果要保持精神的高度清醒,他会选择红牛之类的能量饮料。但是赤井秀一非常喜欢咖啡,Gin甚至一度用“血管里流淌咖啡”来讽刺过他,而赤井秀一……或者说Rye对此的回答是“没办法啊,咖啡因本来就是毒品”。

分歧开始于某次长途驾驶,他们刚刚摆脱了一伙持枪的暴力分子,在高速公路上停在某个加油站给Gin的宝贝汽车加油,Rye在自动售货机前挑挑拣拣,最后拿了两罐咖啡回来。

Gin微微皱了眉,把对方递过来的咖啡推回去,整体还是那副无波无浪的样子:“我不喝这玩意,有红牛么?”

被拒绝的人挑了下眉,把微凉的易拉罐塞回自己的口袋里,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是某个美国牌子的碳酸能量饮料,他一边递过来一边惊讶他竟然会喜欢这种味道。

Gin最后回答,我只是不喜欢咖啡。

那三年里,在他的强力推荐之下,Gin最后还是勉强接受了这种广受欢迎的饮品。只是依旧称不上喜欢。

原来他们也曾经经历过这种无聊的斗嘴日常——关于这个事实的回忆姗姗来迟,在他离开组织后,每当回忆起Gin,也就只能回想起关于战斗以及他们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Gin的样子在他心里渐渐固化成一张不会笑的脸,总是和带着火药味的风一起闯进他的脑海,再冷冰冰地开上一枪。倒也不是不想去回忆,只是这种样子才更符合作为FBI特工的他的认知。但久违的重逢和相处终于让回忆冲破了桎梏,一些杂七杂八的碎片像是被海浪冲上沙滩的贝壳,渐渐露出原本的的样貌。

太多的回忆在失去后才挂上那个人的名字同他纠缠,像是一道长好了表皮却在内里慢慢腐烂化脓的伤口。

曾经拥有的东西失去了,并不代表就会回到原来没有那种东西的时候。

已经到了很晚才会天亮的季节了,黑漆漆的早上六点,连负责夜班的职工都没有下班。街边偶尔路过几个塞着耳机的晨跑者在秋末冬初的早晨呼出白雾。

赤井秀一车上的收音机全程都是开着的,知道这个时间不会有几个听众的主持人声音里带着强装出来的饱满精神,寒暄了几句就开始播放音乐,麦克风隐约捕捉到捕捉到音乐声响起前主持人渐行渐远的抱怨声。

过长的前奏把他崩成一丝的神经渐渐揉开,近一分钟轻轻的敲击声像是水声又像是宇宙波动,漫长的前奏后一个男声用和音乐本身同样飘逸空灵的声音唱,信天翁越过头顶,盘旋在空中,在那无底的深处,波浪于迷宫般的珊瑚洞里串行起伏;从遥远的过往传来一声回声。

当他回到家的时候,天边正泛起朦朦胧胧的青白色。


新的工作通知下来已经是二十四小时后,他昼夜颠倒地忙了两天——虽然有一半是他自作主张,没有加班费可言——晚上的睡眠状态无限接近于昏厥。第二天赤井秀一含着牙刷收到会议通知,时间定在两个小时之后。外面的天空阴沉沉的,天气预报里雪天的可能性上升到一个相当可观的数字。赤井秀一心情颇好地将机车从车库里捯饬了出来,一番整顿后出门,恰好赶在迟到前进了会议室。

人比他想得要多,除了FBI的成员,还有几个生面孔,经James介绍是ICPO那里的熟人,在组织这个案子上早有往来,这会也是连夜从法国里昂赶来的。

被紧急营救出来的年轻人身上除了被Gin带走的部分,还有相当可观的情报。过目不忘的能力此刻有了大用处,偷走芯片的时候他也看到了电脑上的一则组织分部的信息。水无怜奈弄来的新情报也显示对方似乎还不知道这处的情报泄露,James做主应该尽早策划一次奇袭,只是立场免不了尴尬,只能由ICPO出面和日本公安协调。好在有走私军火外加组织犯罪的名头还算响亮,案卷递上去讨论得也够快,这个时候已经是多方参与的作战会议。

分部挂了个空壳公司的名头,说来也是幸运,或许是为了避人耳目,所在地也相当清净,就算引导居民避难难度也比想象中小很多。赤井秀一在日本和组织的恩怨也被还算妥帖地糊弄了过去,只是作为经验丰富的老对手被套上了队长的袖标。

行动定在下午的三点半,厚重的云层宣告着雪花时刻都可能飘下来。赤井秀一在防弹衣外套了一层外套,拉链被仔细地拉到最高。

还剩下十五分钟的时候他们沉默地戴上耳机,电子信号的另一头是在后方待机的技术人员,代号U的青年是赤井秀一的老相识了,赤井秀一还在做卧底的时候就是由他提供的技术帮助,从假身份到履历一应俱全,U甚至为他搞出了一张莫名其妙的成人礼照片——纯属个人趣味。青年在耳机另一头讲了个笑话,气氛活跃了一些。

又是十分钟过去,赤井秀一和先头部队的几个青年从各自的车辆里走出来,扮成路过的行人——真正的平民已经被疏散得七七八八,他有些遗憾地看了一眼街对面关掉的鲷鱼烧摊位,花了一秒钟考虑是奶油馅还是红豆馅更好。

离预计时间还剩下最后一分钟,他吃掉了手里的东西,U的声音也显得严肃了一些,指挥着他走到作为分部的建筑物门口。

倒计时结束,他猛地把门踹开,枪声响起。

奇袭奏效了,大概是卧底偷来的消息太过于重要,又或者是他们没想到过目不忘这么夸张的能力。房间内的黑衣人只是目瞪口呆了一瞬便已经有人倒地,反应快的几个迅速抽出武器反击,办公桌和漫天飞舞的纸张成了自带的掩体,却也没能顶住后续增援部队的火力压制。

他们攻进房间,除去被活捉和击毙的成员,也只剩下个位数的人在负隅顽抗。占据下大厅时留在桌面的电脑上留下一封已读的邮件,无非是宣布上头已经放弃这处分部,再用邪教的口气号召上几句“为更伟大的事业献身”,Judie看得眉头紧皱。这时赤井秀一的耳机里传来后方的消息,技术人员已经成功黑进了摄像头。

“猜猜我们在里面的房间里发现了谁?”此刻他们已经拿到了彻底的优势,连负责技术的青年语气里也带了点轻快的意味,“你的老朋友。”
赤井秀一一时失语,他最近生活里似乎Gin浓度过高。

他对着后面摆了个“暂停 ”的手势,对着耳机里说:“他是个重要角色,给我个机会,如果他愿意合作会有用得多。”

Judie看起来有些犹豫:“这难度太大了,你在拿自己冒险,要去也应该让别人——”

赤井秀一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打断道:“这非得我去不可,而且这次主动权在我这里,值得一试。”

最后是后方指挥的James拍了板,赤井秀一的建议值得一试,但毫无防备地走进去的确危险系数过高。

“那间房间有窗户,狙击手已经到位了,一旦有情况我们会把赤井的安全摆在第一位。”上司的命令从耳机里传来,他们最后都点了头。

Gin锁在的房间门并没有锁,赤井秀一举着双手走进去的时候他和面前的男人对视,反手关上了门。整个过程中Gin一步都没有动,他连枪都没有掏出来。 

他语气里带着一点危险的笑意,道:“又见面了。”

“我只想谈谈。”

Gin挑眉看着他,赤井秀一太了解对方了,他需要一点诚意——于是他放下手,将耳机摘出来,丢到地上用军靴的鞋跟碾碎。

耳机的另一端传来刺耳的杂音,后方的指挥面面相觑。赤井秀一的行为堪称乱来,但贸然突入又会将赤井的性命置于危险位置。James眉头紧皱,打开了狙击手的通讯线路:“交给你了,如果有什么情况,就直接击毙目标。”

狙击手从喉咙里答应了一声,手指仍然扣在扳机上,没有说太多。

而另一侧赤井秀一挑眉问道:“现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见,要谈谈吗?”

“他们就不怕我拉着他们的王牌做垫背?”Gin反问一句。

赤井秀一耸了耸肩:“至少我不担心。”

“你应该担心的。”

“从结果论来说是我赢了,否则我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具尸体。”赤井秀一抢过话语权,终结了这几句毫无营养的斗嘴。Gin不可置否地轻哼了一声,好整以暇地开始等待他文。赤井秀一将双臂抱在胸前,先问了个情报上的问题,“你们所谓‘更伟大的事业’是什么?”

Gin冷笑了一声:“上面都需要个天花乱坠的理由去哄骗别人卖命,别告诉我你们不清楚这套话术。随便编点什么,自认聪明的那些把没脑子的家伙骗的团团转,坐收渔翁之利,道貌岸然的家伙最懂这套了,对吧?”

“你不像会听这套的人,Gin,他们会上这套的当,但是你不会。那么你是为了什么?”

“这你就大错特错了。”Gin大概是笑了,但他的双眼都藏在刘海之下,要赤井秀一猜测完整的表情实属强人所难,“自以为是是个坏习惯,赤井秀一。你大概觉得自己很高明吧,但是你看,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又或者你尝试过了只是没有得到答案,但这没什么区别,结果都是一样的。和你以为的那些正相反,我太是会听信这套话术的人了,但同时我也比你想得更理解虚假的希望和冠以伟大之名的空中楼阁。你和我都清楚什么人即使知道真相也会依靠这些东西活下去。我的过去和某个时代的末尾重合过,它没教给我什么有用的东西,但至少能让人明白那些只是空泛的符号而已。‘伟大’或许真的存在,但和你我都没有关系。”

话音落下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次,幽灵从废墟里抬起头来,从坟墓中爬出来的死者会觉得太阳光过于耀眼也并不奇怪。进入组织后他从未谈论过从前,直到今天再度回忆起来,熟悉的窒息感依旧能跨过旧时光和废墟掐住他的脖颈。

事情过去得太久了,他不是过目不忘的人,几十年过去,回想的难度远大于收益。更何况比起回忆,那更像另一个人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有个单独的名字。

想起那个死去的真名,Gin感到一阵眩晕。

有的人说他出生得太晚也有的人说是太早,他只赶上一个时代的尾巴,匆忙被带进灰色建筑的时候还没有那些上位者的办公桌那么高,只是懵懂地跟着其他人喊自己都搞不懂的口号。就算和同期生相比他也只是小孩子,但只有他最后活了下来,躲开了枪弹和瓦砾活到舞台坍塌。一些画面不受控制地从死者身上跑出来流窜进他的脑海,他记得那也是在冬天,地上积了厚厚的雪。那个人伸出手来,对他说,我可以带你走,我要让你去成就更伟大的事业,比这片废墟曾追随的事业更加伟大。他握住那个人伸来的手,最后也不过是从一个代号后面逃出来又裹上了另一层外衣。

窗外也开始下雪了。

两个人中没有谁有闲心去看窗外的画面,因此比起窗外的雪,更容易被注意到的还是雪花投出来的影子,斑驳的影子掠过了Gin的脸颊,被站在他对面的男人尽数看了去。

Gin的过去从字里行间模糊地露出影子来,虽然难以置信但是细节却和现实对得上号。对方话中透露出他从未想过的信息,但情况不允许赤井秀一仔细斟酌,只能囫囵地把对方说的话全都咽下去。可对方的形象也没有因此变得更为清晰,他只是解开了一个谜题,背后还有更多的在等待着他。
赤井秀一面无表情地回应:“我们并不是为了‘伟大’这件事本身战斗的,我也不是因此在站在你的对立面。不过我得承认,你比我想的更无可救药。”

但Gin却没有生气,他眯起眼睛嘴角上扬,露出个危险的笑容:“得了吧,我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更高明的东西,别把那套道貌岸然的大义拿出来倒人胃口。你不会无缘无故在这里浪费时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还是说你打算一直拖到你的同事忍不住冲进来?”

赤井秀一耸了耸肩,回答道:“看来你也知道我打算说什么,我猜FBI那套话术在你身上用处也有限。既然如此我就直接问好了——如果你乐意合作的话,只要你肯作我们的证人,我可以出面做担保去争取污点证人制度和证人保护,我保证会最大程度保证你的利益。”

凭赤井秀一对Gin的了解,要他接受这个建议根本是天方夜谭,就算对方真的能接受,上头也毫无疑问会吵个天翻地覆,Gin更不可能成为现实版的Neal Caffrey。能被称为宿敌的双方必定在某些方面存在共同点,比如他们都讨厌无聊的脱口秀和重金属摇滚乐,比起哈利波特都更愿意选择权力的游戏,再比如他们都过分顽固油盐不进,如果不是这样,他们恐怕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相比之下质问情报或许是更明智的选择,但这个问题还是不甘沉默地跑出来,呼喊着,你沉默得太久了。

它喊得真心实意,于是赤井秀一也问得真情实感。

他们之间向来没有什么真心实意的东西,人类习惯先入为主,第一印象在人际交往中一直有重要的地位,但他们的第一印象被假身份和表演填满。甚至还比不上Vermouth,赤井秀一作为卧底第一次见Vermouth的时候,那女人问他要不要抽烟,她把烟盒递了过来,由此可见她的提议还算真情实感。但他第一次见Gin的时候自我介绍的名字是诸星大,五个字里四个都是假的,只有“我”属于没有真假可论的名词代称。

可正如他所想的,Gin明显不想接受他所谓的好意,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嫌弃表情:“把你无聊的同情心收起来吧 ,你像个在街上日行一善的蠢货。还是说你们什么时候把我从黑名单上摘下来了?如果是这样,我建议你们尽早挂回去。”

“我不是在同情你。和FBI也没有关系——不管你怎么想,上头清楚你会是我们的大麻烦,更何况阴谋论病入膏肓,他们更乐意我现在开枪解决你,一了百了。刚刚那算是我自己的提议,如果你能同意合作,对我们都有利。”说到这里他停了片刻,换上更加郑重其事的语气,“……而就我个人而言,我也希望你能够活下去。”

“太天真了。那群阴谋论者竟然有你这么天真的手下真是让人倒胃口。”在赤井秀一说出那句话之后,Gin的语气也变了很多,“你们那套东西——蒸发密令、污点证人,这些对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你就乖乖去做你正义的伙伴吧,功勋簿上倒也不少我一个名字。如果你真的天真到以为谁都能救的话就大错特错了,我还以为你只是个好人,而不是蠢货。”

赤井秀一还想说什么,但Gin伸手扶了下帽檐,抬眼看着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现在可以大发慈悲回答一下你的问题。”

赤井秀一没有反应过来:“什么问题?”

“关于恨的那个。”

Gin扬起头来笑了,这么多年来赤井秀一从没见过Gin露出这样的笑容,那个笑容里带着一点狂妄和志在必得,这两种态度在他的脸上并不少见,但令人惊讶的是,这一次他的笑带着一些可以称之为放松的东西。这样的态度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在Gin的脸上见到,再加上称得上平和的气氛,赤井秀一慢了一拍才意识到他开口讲了什么。

Gin说:“……这些事你就给我好好记住吧,赤井秀一。”

接下来他突然迈步走近,同时做了个再明显不过的抽手的动作,后者敏锐地察觉到那动作像是要拔枪,可他也一早就注意到Gin那边的口袋里没有枪——但那是视线的死角,窗外的狙击手看不到他究竟在做什么,只能意识到他打算拔枪的动作太明显了……

赤井秀一瞬间意识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本能让他制止狙击手的动作,但停止行动的命令还没来得及出口他便意识到自己刚刚博取对方的信任,亲自动手毁掉了耳机。

Gin的眼睛里依然带着笑,他们之间的距离绝对已经超过了社交距离。他靠得太近了,近到赤井秀一能看清他的眼睛,墨绿色像是凛冬将至的树林。

万分之一秒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至,带着风划过他的面颊。一切发生得太快,在尚未开始之前就已经结束,赤井秀一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什么也没来得及做。

面前的男人倒了下去。

血迹以某种不科学的弧度溅到赤井秀一脸上的时候他还在发愣,鲜红的液体比冬天的风温暖得多,他像是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伸手去碰,于是血除了脸还沾上了他的指尖。地板上更多的血逐渐蔓延开来,剩下的探员冲进房间的时候,他正站在血泊里发愣,直到后勤组上来把他拉出房间,仔细地检查有没有受伤。他被推着走出去,雪地上留下一排沾了血的脚印。

直到后勤人员确定他身上没有什么其他的伤口开始处理他的擦伤,赤井秀一才被医用酒精触碰伤口的痛感拉回现实。火药味还没完全散去的现场异常嘈杂,但那些声音好像都被远远地隔开。赤井秀一的耳朵里被风声音灌满,Gin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似乎也混在风里,没有像生命那样消散。

那一切都发生的太快,直到这时候,那声音终于又一次响起来,缓慢地把每一个字都敲进他的头脑里。

Gin对他说,好好记住。

赤井秀一有些茫然地想他究竟是什么意思,那不算个真正意义上的答案,关于“你是不是恨我”这样的问题,答案应该是单纯的是或者否,但Gin对他说的却是记住。话语连带着最后看到的那双眼睛一起,长久地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刚刚重启的大脑运行略显缓慢,半天都没有推导出结果,只是大约地明白那和恨无关。


end.



一点废话:

在这个故事里我尽量少使用了爱这个字,但是爱捂住了嘴巴也会从眼睛里流出来。他们的立场和身为人的私情将这段感情完全拉扯成两半,他们在战壕两侧一边开火一边相爱。

在我的私设里Gin曾经是苏解体前KGB某个计划的产物,但91年之后一切都毁掉了,他那个时候还是少年,可这短短的人生之中也有一半时间都是和宣传画上的“伟大”相联系。在信仰破碎之后他被带进了组织,得到另一个信仰。这也是我私自设定的他无法离开组织的理由。

但凡他们谈论过一次“爱”,或许结局都会不一样,但他们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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